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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忠于什么(第1页)

    裴廓、李恽无能,不能阻敌于国门之外,枉负朕意,要他们何用天下局势日益崩坏,天子阅览奏折,每每七窍生烟,于是干脆不上朝了,到华林园散心几天。不过,他终究放心不下朝政,着宫人把奏折搬来,他心情好些便批阅几份。有时候也会召集重臣至此问对,今天被喊来的是新近升任司空的荀藩、尚书令刘暾以及中护军荀崧。时已四月,算是初夏了,文武百官都换掉了青色官服,改穿朱红色官衣。这会聚在一起,也不说话,但以目示意。天子搁下御笔,走到一幅张挂起来的舆图前,看了许久后,突然问道:若迁都寿春,该怎么走荀藩眼皮子一跳,道:陛下,现在走不了了。匈奴大举入侵关中,赵染守蒲坂津,一开始打得蛮好的,随后不知道是飘了还是怎么回事,居然向南阳王司马模求冯翊太守之职。对这种临阵邀赏的恶劣行为,司马模当然不能同意了。赵染大怒,直接率军投降匈奴,让人目瞪口呆。汉主刘聪闻讯大喜,以染为平西将军,着其率众南行,截断潼关守军粮道。关中的战争打成这个样子,让人始料未及。几乎与此同时,刘聪又遣呼延晏率步骑二三万人南下,牵制洛阳朝廷,不令其救援长安。天子气的就是这件事情。还不到三万匈奴兵,且其中鱼龙混杂,真匈奴未必有几个,浩浩荡荡南下洛阳,视大晋满朝文武于无物。禁军诸将却言兵少,请调凉州兵出击。凉州兵又以四年三来,长途跋涉,苦战连连为由,请发赏赐若干。没有人愿意痛痛快快为朝廷打仗了!司马炽知道,他真正生气的是这点。或者说,他害怕的也是这点。在以往,凉州兵二话不说,先上去猛冲猛打,将敌人击溃后,再行领赏——有没有另说。这才过去四年,凉州兵不过来了洛阳三次,就疲了吗心中有怨气了吗调绢万匹,付予北宫纯。生完气后,司马炽心底涌出股无力感,道:着其屯于大夏门外,若有匈奴贼众而来,立击之。陛下,臣以为或可调邵勋西来,着其与北宫纯合兵一处,共击匈奴。荀藩建议道。五千凉州兵有点少,若将银枪军也调过来,则把握大增,一定能把呼延晏打回去,免得他们再来毁坏河南诸县的庄稼。邵勋司马炽一听,顿时冷笑。他霍然转身,走到御案前,翻找了一会,拿出几份奏疏,扔在案上,道:荀卿不妨看看,这些事和邵勋脱不了干系。荀藩瞄了一眼,心中了然。他虽然已经卸任尚书令,但在尚书台系统还有老关系,消息灵通得很。这几份奏疏,其中一份是兖州军民请以杨瑁为刺史的表状。这事荀藩也很愤怒,因为李述是他推荐的,结果先是在虎牢关被拦阻十余日,理由是有匈奴游骑南下,不太安全。至陈留时,路遇贼匪,吓得避往荥阳。前几日,李述写信给他,言辞恳切,语气哀求,说他不想当兖州刺史了。荀藩沉默了好久,最后只轻叹一声。邵勋终于也甩出这一手了。诚然,这种恶劣的先河并不是邵勋首开。但他开始这么搞,无疑加剧了这种恶劣的风气,对他其实也有坏处,只不过好处似乎更大一些,权衡利弊之下,最终走上了这条路。荀藩装模作样看完奏疏后,又拿起另外一份。这是请镇军将军司马毗都督兖州军事的奏疏。在荀藩看来,这完全是胡闹。都督是国家公器,岂能父死子继况且司马毗年纪也太小了,不合适。看完这份后,还有两三份,但都是小事了,比如请置济阳郡,比如徐州裴盾表糜晃为东海内史等。荀藩放下最后一份奏疏后,说道:陛下,眼下还得靠陈公维持漕运。在这件事上,他是有功的……呃,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便如同火上浇油般,让司马炽愈发怒火中烧,只听他说道:邵勋此人,薄有微功,便弄兵恃宠,不受文告,不服朝廷。朕本贵清净,不欲追究,然其变本加厉,为司马越余党索要官位,为东海孽息讨取名器,前番又有阻朕追贬东海为县王之举,所作所为,哪有点臣子的模样荀藩无语。若论与邵勋的仇怨,他可比天子多多了。长子道玄在长沙王乂幕府之时,便为邵勋所杀,你道我不恨只是人不能仅凭感情用事,世道如此,有些委屈只能深埋心底,取舍、权衡才是最重要的。陛下,臣闻邵勋于陈郡练兵,拥缇骑以巡漕渠,建幢伍以御贼寇,夙夜忧勤,不敢懈怠。刘暾上前说道:前番荆州,破侯脱于堵阳,后至司州,败王桑于新郑。石勒攻荥阳,石超寇陈留,皆为截断漕运之毒谋,而邵勋化解之。以此观之,陈公实为国家之巨屏、陛下之爪士啊。你们——司马炽看了眼荀藩,又看了看刘暾,心寒无比。即便司马越秉政之时,他俩也没有投靠过去,而是忠贞许国,心向天家。既如此,他就不明白了,在邵勋和司马越余党这件事上,为何就不能顺着朕的心意,驳斥邵勋、司马毗这些不要脸的东西,破坏他们的奸谋难道朕错了吗司马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看向荀崧,问道:景猷,你怎么看臣以为豫、兖二州地接枭境,兵凶战危。荀崧暗叹一声,天子还是不放过他,理了理思绪后,便说道:陛下登基以来,贼寇屡屡南下,无人能挡,直至陈侯之国,方稍遏贼锋。去岁王桑槛送洛京,百姓闻之,无不欢欣鼓舞,皆言大晋中兴有望。河南有此等大将,方能为朝廷拒河北狼烟,备黑山贼寇。若换了他人,臣担心让石勒如入无人之境,突至襄阳、江夏,汇合王如、杜弢贼众,则大势去矣。司马炽身形晃了一晃,脸色很不好看。好似福至心灵,他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无论是王衍还是荀藩,他们都不会绝对站在自己这边。他们或许忠心,但忠的是什么,却颇堪玩味。忠于天子还是忠于朝廷,对他而言有本质的不同。若将自己换成先帝,他们一样忠心。呵呵,好啊,太好了。想明白这点,司马炽只觉心里堵得慌。堂堂天下共主,却不能令股肱之臣彻底归心,然后君臣相得,上下一心。如此看来,迁都也没什么必要了。周馥难道与荀藩有什么两样吗朕乏了,些许事体,卿等看着办吧。司马炽心灰意冷,挥了挥手,说道:另以苟晞为大将军、大都督,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诸军事。说罢,不待臣子们的反应,直接乘舆离开了。荀藩、刘暾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青、徐、兖、豫、荆、扬六州本就各有都督,如今再搞個大都督,给了苟晞节制六州军事的名义,这是要以毒攻毒吗荀、刘二人不打算拒绝,因为这道诏命其实没啥用。司马睿会听苟晞的山简会听苟晞的邵勋会听苟晞的也就徐州王隆可能怕一些,他是监徐州军事,在都督当中算是名义比较弱的。但考虑到东海王氏的存在,苟晞未必能插手徐州军事。天子纯粹是在发泄愤怒情绪。这边几人在讨论该如何处理奏疏,那边天子已回到昭阳殿寝宫。皇后梁兰璧惊喜地看着天子。天气有些暖和了,皇后穿得略微单薄一些,胸前蓬蓬的,腰肢细细的,脸蛋红红的,司马炽看了只觉口干舌燥。皇后感觉到了天子的目光,脸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她迈着轻盈的脚步上前,用惊喜中蕴含着爱恋的目光看着天子。天子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但突然间脸色一白——刚刚有些苏醒,却又沉睡了。皇后低着头,不敢看他,满脸羞不可抑的表情,美艳不可方物。但等了许久,不见天子有任何动作,顿时明白了,暗叹一声,轻轻拉起司马炽的手,道:陛下,妾做了点心——司马炽仿佛手里是什么毒物一般,慌忙甩开,退后半步。在皇后惊愕的目光中,他偏过头去,说道:朕闻卫将军与西州流民帅多有来往,与京兆尹梁综更是同族兄弟,皇后你——书信一封,问问卫将军可愿出任宛城都督。嗯。梁兰璧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地应道。语气重一些,让卫将军莫要推辞了。司马炽说道:他若不就,朕就亲至府上。梁兰璧再应一声。父亲一直不愿掺和这些事,但天子已经没耐心了。他迫切希望父亲出来帮忙,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朝中忠臣不少,为什么要用外戚呢切记,尽快。天子又强调了一遍,然后匆匆离去。看其身影,竟然有几分狼狈的意味。